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勁寒的冷風，將每一聲新年賀語，忽倏地吹過耳際，飆向遠方。
今年的除夕，蕭冷，捲落香梅滿地。
時間讓我們變了，我們讓空間變了，過去的場景變了，變得如時間一般，看不見了。
我回顧這一年，心裡懷著滿滿的感激。
「夠了。」我對自己輕聲地說。
我想做同時也能夠做的，去年都做到了。
我又怎麼能想像，峰迴路轉，在這一年恰巧停在，看得見耀眼前方的大道起點。
爺爺很開心地發給大家紅包，已經在職場的我，怎麼樣也不敢再收，那是小朋友的福氣呀。
爺爺喝酒微醺地笑：「這點錢那有什麼，我發紅包純粹是因為我歡喜。」
「你們知道嗎？這代表我還健在，才有辦法發紅包啊。這是我最開心的事了。」
我聽了，想到爺爺今年悠悠然說過，他的大哥，今年在父親節往生了。
他提到這裡的時候，愜意的表情沒有任何一絲的悲傷，像是看盡了人間百態，潮起潮落。
體會到他的心情，我那敢「不」收，簡直是「慌忙」地收下，再三道賀。
酒酣耳熱之際，我喜歡聽他說故事。
其實，算是我誘使他說故事。他從不談當年，他只想顧好下一代。
你要了解他，你就要先敬酒。說書人，也要氣氛與聽眾。
確實，我們很難想像那個時代的艱辛，沒有 Online、iPhone、Facebook、MSN、3D電影。
光是沒有電腦、手機、數位相機、彩色電視，就夠現代人難受到患憂鬱症了。
我知道，我再怎麼想體會，也不可能像他這般刻骨銘心；
我只是希望再次提醒我自己，
現在的一切，得來不易。
我們這一輩人，之所以能夠享受高科技、安於和平；
何嘗不是該歸功於上一代人的孜孜不倦？
他們沒有特別做錯過什麼事，我們也沒特別做對過什麼事；
他們辛勤，我們受益。
就算他們認命，我們也該捫心自問：「憑什麼？」
憑我們出生在比他們幸運的時代，這公平嗎......
團圓桌上，我們在聊到他們那一代的朋友，有些已經過世。
奶奶聽著，突然冒出了一句，「人真奇怪，終究還是要死。」
我想到，曹操的詩寫過：「神龜雖壽，猶有竟時；騰蛇乘霧，終為土灰。 」
回神看見坐我對面的爺爺。
他老人家今年 8 5 歲了，若我是他，我也肯定會像他一般的心情。
我一定會在夜深人靜時，不禁想著，我是還可以活幾年？
每年過年，我們歡喜賀新年，鞭炮響聲不絕於耳，大魚大肉，逢人就道「恭喜發財」。
我若是幸運平安地走到了爺爺的歲數，
也許會暗暗帶著一絲感慨，還有深入我心的感動。
這一生啊，夠了。
我一直認為，若我到他的年紀，還有他這份樂天知命，身體健康，不愁吃穿，子孫孝順。
看著家裡高掛著鄉里肯定自己「父教楷模」的敬賀匾額。
那我肯定打從心底，認為我這一生，走得很成功。夫復何求？
他的幸運，可以說是靠他掙來的。
爺爺的父親，據說，喜歡說大話，愛打小孩。自己不做事，偏愛享受。
全家子弟務農，還不夠曾祖父一個人揮霍。
曾祖父喜歡交際，看似「五湖四海皆兄弟也」。
爺爺苦笑著提起，下了一個小結論：「父親過世時，白包只有 2 包而已。」
無人弔慰的情景，讓他深記此生做人，要讓人敬重。
我這一生，從來，沒有聽過任何一個人，說過他任何一句壞話。 ( 除了奶奶偶爾會抱怨他過於節儉...哈哈 )
我這一生，從來，沒有聽過他任何一位朋友，沒有稱讚過他。
當時家裡環睹蕭然，不蔽風日。
今年奶奶提起，我才知道，當初曾組母曾氣到想離家出走，而是爺爺跪在家門口，大哭著求她留下。
「我一定會全力顧家，不會讓您擔心。」曾祖母不忍心，留了下來。
一句諾言，漫長地走了 6 0 年的歲月。
他最常說的話就是，「你們在外面沒飯吃，回到家一切靠我也沒問題。」
沒有人選擇靠他吃飯，我們都選擇靠自己。
但讓我們感到溫暖的是，我們知道，我們背後，永遠有個大家長在支持。
奶奶雖然常抱怨他過於節儉，什麼錢能不花就不花，也沒給她什麼享受；
不過她還是很驕傲地稱讚，爺爺很顧家、很能幹，人見人讚的好人。
「瞎咪歹誌攏艾曉做。」 ( 什麼事情都會做 )
我小時候的玩具，像是橡皮筋槍、竹蜻蜓、紙船、座倚，竟然都是他的傑作。
你看過這種節儉方式，塑膠椅的支腳斷掉，還可以像手術一樣，靠鐵線「縫」起來的事兒嗎？
「做人要實在，治家要勤儉。」
「厚道不取巧，聰明勿害人。」
「活動、活動，人活著就要動，才會健康。」
「我如果不勤儉，怎麼為你們子孫做好榜樣？」
每一句淺顯易懂的道理，從他口中講出來，都重如泰山，無人異議。
我想起余光中的一句詩：「酒入豪腸，七分釀成了月光，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，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。」
是的，爺爺每餐必酒，繡口一吐就整個「李家」。
我以一位見證者的身份，很敬重地說，他做到了。
團圓桌上，我夾起他最拿手的「大滷甕」裡面入味 1 2 分的豆腐、魯蛋、肥肉，
就是我參與見證的佳餚。這是每天早餐煮稀疏必備的配料，從不膩口。
我很幸運地，見證了一句諾言。以及，身為一位模範的長孫。
初一凌晨的子時，今年的吉時，我們兩位爺孫走上家庭的神堂，拜天公。
現代住都市的人們，多少人還在拜拜？我也從來不看農民曆。
但是爺爺照著看，也照著做。我們不懂，那是他們一輩子的生活習俗。
他第一次，帶著我行三跪九叩首。
「天公、三界公，我們準備水果清茶，供奉神明。
希望祢保祐我們闔家平安、身體健康、生意昌隆。」
像是一次不可能忘記的傳承，
我想，多年之後，這會是我以後懷念他的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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